第47章 月娘(上)

“姑娘也知道孙家的事?”

“先前买东西的时候无意间听人说过一嘴罢了,”玉韶笑道,“方才见了这孙老爷和孙夫人倒有些好奇,不知您方不方便与我们说说?”

来这儿喝酒的大多数都是没事干的闲人,巴不得找个人说说话、打发打发时间。周围的酒客一听,赶忙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这孙府的事情抖了个干干净净。

“要说孙老爷这房妾室啊,也是个可怜人……”

小妾无姓,唤作“月娘”,据说四五岁就被拐子拐到了平安客栈旁边的飞红阁。容貌俏丽,谈吐风趣,一手琵琶弹得人肝肠寸断,也算是当时的红人儿。

刚巧,那时孙老爷做生意途径此地,看上了月娘,便将她赎了出来娶为妾室。

据那酒客所说,孙府的日子开始倒也和乐,只是不想这月娘心比天高,一心想当孙老爷的平妻,成日里撒泼打滚,闹得家宅不宁。

前段时间,不知怎的,月娘突然得偿所愿,连带着她儿子也成了嫡子。

“但是福薄福厚命中注定,”酒客扇着扇子摇头叹息,“没过多久月娘就失踪了。给人找着的时候已经倒在山上的林子里没了气儿。”

玉韶还要再问,不想那店小二忽然从斜刺里杀出来,推搡着把他们赶出店外:“去去去,不买酒就赶紧走,别耽误我们做生意!”

“哎,客官,进来瞧一瞧看一看,不买也没关系啊,”刚把他们赶了出去,小二转过头就堆上笑,肩膀上搭着一条布巾子,伸手招呼着门外的客人,“这几天我们百饮阁花神节大酬宾,所有酒水一律打折!”

“你们看他……”

黎星阑还要说什么,被玉韶扯着往十里巷去了。

十里巷算得上是这青沙镇最富的地方之一。朱红墙,琉璃瓦,翠柳依依,香花点点。挑货郎、卖花女穿街走巷,吆喝声此起彼伏。玉韶在孙府后角门不远处停下脚步。

“师妹是觉得月娘的事不对劲?”

玉韶点点头:“你们不觉得月娘和张禄的经历有些相似吗?都是此前潦倒失意,后来一下子走了运,再后来又没了性命。我在想月娘会不会也和青杏酒有关?”

“师妹想怎么做?”

玉韶勾勾手,三人凑在一块儿耳语一番。

……

快到傍晚了,天空西边儿已经铺上了星星点点的玫瑰云霞。一缕缕的炊烟从四面八方的房顶上升起来,被风卷着慢慢淡去。空气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饭菜的油烟香味儿。

坐在后角门的小厮吞吞口水,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,瞅着四下无人嘎嘣嘎嘣的磕了起来。

“哎,小孩。”

小厮抬起头,只见面前站着一男一女。女的衣裙精致,眉目如画。男的一身灰衣,腰间佩剑,大约是个侍卫。

“你们是……”

侍卫走上前笑道:“我家小姐是来寻亲的。你们府上可有一个唤作‘月娘’的女子?”

小厮听了,忙进去禀报。不一会儿,一个穿着红罗裙的丫鬟出来,迎了二人进去。

“月夫人已经不在了,小姐若是早些来就好了,”小丫鬟引着他们穿过抄手游廊,一面走一面叹息,“月夫人是在三月中旬走的,这么些年她一直没放弃找自己的家里人。”

“已经不在了?”玉韶似是一惊,颇有些不敢相信,“怎么会……她是怎么走的?”

“奴婢也不太清楚。有段时间月夫人突然失踪了,在山上的林子里找到的时候已经去世了。不过奴婢远远的瞧见了月夫人最后一面,肋骨尽断,浑身青紫,实在是可怜……”

玉韶半晌不语,只沉默着跟着小丫鬟来到正厅门前。院子里淡黄的月季开了一大片,花香馥郁袭人。月季里搭了个木架子,上面挂了只鸟笼,一只绿鹦哥在里面蹦蹦跳跳。

玉韶跨过门槛儿进去,只见最上首的梨木椅子上坐着孙夫人,她手里端了盏茶,一抬眼,眼尾的褶子里就写满了说不尽的精明。

“夫人安好。”玉韶微微福了福身。

孙夫人刮了刮茶沫子,慢慢悠悠地打量着她。从她的衣裙看到她的表情,一双眼睛像是要瞧进她的内里似的。

“你说你是来寻亲的?你叫什么名字,是哪里人,月娘与你又是什么关系?”

一连串问题砸过来,玉韶不急不缓道:“小女名唤‘池锦’,是落叶城人,按辈分说月娘算是锦儿的姨母,”说着又叹息,“一个多月以前我母亲听到了姨母的消息,派我过来寻亲,谁成想……”

“是来晚了些,”孙夫人也叹息道,“若是韫哥儿在,还可以让你们表兄妹见上一见,可惜他前些日子到南照城求学去了。”

玉韶想了想:“若是夫人方便,可否让锦儿见见姨母的遗物?再让与姨母相熟的人与锦儿说说姨母这些年的经历。如此一来,锦儿也好回去说与母亲听。”

孙夫人思量片刻,觉着这个要求并无不妥,就招招手让先前那个红罗裙小丫鬟进来,带了玉韶出去了。

“这些年要说与月夫人相熟的,那必定非宋姨娘莫属了。”

“宋姨娘?”

小丫鬟点点头:“说起来,宋姨娘也是飞红阁出来的。不过性子却和月夫人截然相反,平日里寡言少语,温柔敦厚。虽说出身花楼,那举止作派比起一些正经人家的夫人小姐也不差些什么。”

小丫鬟带玉韶到了宋姨娘的小院方才离开。帘幔层层挂起,一个身着碧纱裙的妇人款步行来,朝着玉韶微微福了福身才落了座。

及至落座,又捏着茶壶柄给玉韶倒了茶,双手捧过,方才言语,笑道:“小姐是月夫人的外甥女?”

“宋姨娘唤我‘锦儿’便好,”玉韶道,“锦儿此次过来是来寻亲的,只是来到贵府才得知姨母过世的噩耗。夫人说,您与姨母相熟,可否劳烦宋姨娘同锦儿讲讲姨母这些年的经历?”

“月夫人啊,”宋姨娘叹息着,“她是个再好、再温柔不过的人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