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第6章 背面
这个念头,在太后看来,简直是荒谬绝伦!
萧承烨,他是疯了吗?!
太后身侧,侍立着她最信任的掌事大宫女,留芳。
留芳年约四十,眉眼沉静,举止端庄,是宫中资历最老的一批宫人。
她见太后神色有异,微微躬身,轻声道:“太后,皇后娘娘宫里的书兰,方才遣了小太监过来传话。”
“哦?”太后挑了挑眉,示意她说下去。
留芳声音不高不低,清晰地回禀:“书兰说,皇后娘娘自坤宁宫被陛下禁足后,便一直以泪洗面,哭得肝肠寸断。”
“说是……想请太后您出面,去陛下那里……劝一劝。”太后听闻此言,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弧。
“劝?”她轻哼一声,“她黎芷安也未免太沉不住气了些。”
这才哪到哪儿?
留芳闻言,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,接话道:“太后息怒。皇后娘娘自幼受尽家族宠爱,年纪又轻,入宫这月余,陛下对她也是恩宠有加,可谓是百依百顺。”
“如今正是浓情蜜意之时,乍然被心上人如此冷落申斥,一时间自然是难以承受。”
“心上人?”太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忍不住冷嗤出声。“进了这深宫内院,不想着如何固宠,如何站稳脚跟,反倒还惦记着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!”
“蠢货!”
“若不是她那个同为嫡女的姐姐,当年抵死不愿入宫,这天大的福气,又岂会轮得到她黎芷安!”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与了然。
留芳垂下眼帘,恭敬地应道:“太后说的是。”太后将手中的东珠佛珠重重掷在紫檀木嵌玉小几上,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。
珠串散开,圆润的东珠滚落了几颗,在光滑的几面上跳动。
“皇帝此举,究竟是何用意?”太后眉头紧锁,喃喃自语。
难道,仅仅是为了刺激苏明棠,让她彻底臣服?
还是说,他对那个女人,当真还有旧情?
若真是旧情未了,那她给苏明棠开出的“永不回京”的条件,又算什么?
萧承烨,他到底想从苏明棠身上得到什么?一个孩子,就能弥补当年的背叛与伤害吗?
太后指尖捻过散落在紫檀小几上的东珠,那冰凉圆润的触感,一如她此刻沉静无波的眸子。
萧承烨对苏明棠的迷恋,曾是宫中公开的秘密,是她当年默许,甚至乐见其成的一步棋。
她当初在几个毫无根基的皇族子弟中权衡,最终选中萧承烨,可不是为了让他羽翼丰满后反咬一口,更不是让他自作主张、独断专行。
她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,一个能让她垂帘听政、掌控朝局的棋子,一个能为她的家族铺就锦绣前程的工具。
若非她自己凤体有恙,此生再难诞下皇子,这九五之尊的宝座,又岂会轮到他这个无依无靠、仅凭着她一句话才得以入主东宫的挂名太子!
她本以为,将自己的眼线苏明棠安插在他身边,能将他牢牢掌控。
谁曾想,萧承烨登基之后,竟一意孤行,要立苏明棠为后!
那个她以为会忠心效命的棋子,也早就不甘受人摆布。
苏明棠从未把自己当作眼线。
她留在萧承烨身边,不是为了替谁监视他,而是要让他真正成长为一个不受制于人、杀伐果决的君王。
她教他权衡朝局,引导他明察人心,甚至暗中助他培植自己的势力。
而更令她震怒的是,苏明棠竟还在暗中追查当年苏家谋逆案的真相!
若此案翻覆,朝堂必将天翻地覆……如今,好不容易将苏明棠那贱人打入冷宫,废黜后位,他又将她的亲侄女黎芷安晾在一旁。
即便立了芷安为后,给了黎家泼天的富贵与荣耀,萧承烨的心,
却始终不在坤宁宫。
她秘密安排进后宫的其他佳丽便更不用说了,没有必须维持关系、稳定臣心的必要,皇帝连见都不见。
这如何不让她心焦!
没有皇子傍身,她黎家的荣耀,又能持续几代?
趁着萧承烨如今羽翼未丰,权力尚未完全稳固,必须尽快让自己安排进宫中的芷安或其他妃嫔诞下皇子,不,是几个皇子!
只有将未来的储君握在手里,她黎家,才能真正高枕无忧!所以,苏明棠那个女人,绝不能再在宫中碍眼,更不能成为萧承烨连后宫都不愿进的借口!
思及此,太后眼中寒光一闪而逝。
早知如此,当年就应该让苏家死绝。
恰在此时,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打断了她的沉思。
一名面容沉静的宫女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,正是太后另一位心腹,专司处理一些隐秘事务的掌事宫女,留沁。
留沁走到太后面前,屈膝行礼,双手恭敬地捧上一个深褐色的小瓷瓶。
“太后,”她声音压得极低,却字字清晰,“苏明棠已经答应了您的条件。”
“这假死药,是她让奴婢带回来的。”太后缓缓抬眸,接过那小瓷瓶,指尖在冰凉的瓶身上轻轻摩挲,笑道:“她倒是谨慎,知道不该乱吃药。”
侍立在一旁的留芳见状,微微蹙眉,忍不住轻声问道:“太后,苏明棠那般狡猾,如今肯答应离开,已是侥幸。您真要如此便宜了她?”
“便宜她?”太后唇边逸出一声极轻的冷笑,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言语。
她将那小瓷瓶随手放在几上,瓷瓶与紫檀木碰撞,发出一声极轻微的“叩”。
“让她安安稳稳地离开皇宫,去那穷山恶水之地了此残生?”太后摇了摇头,眼底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幽光。“那不仅便宜了她苏明棠更是便宜了皇上!”
留芳与留沁闻言,皆是心头一凛,垂下了头,不敢接话。
太后缓缓站起身,踱到窗边,望着窗外,声音冰冷如铁。“苏明棠突然离开,对皇帝而言,永远是个念想,是个可以让他心存幻想的退路。”
“哀家要的,是让他彻底断了这份念想!”
“哀家要他亲手,了结这个孽缘。”她猛地回身,目光如淬了毒的利刃,直射二人。
“苏明棠的家族是叛党,她是叛贼之女,秽乱宫闱,罪不容诛。”
“皇帝当初能废了她,如今,就能杀了她。”
“哀家不仅要她死,”太后一字一顿,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,带着无尽的怨毒与算计,“哀家还要她死在萧承烨的面前,最好,是死在萧承烨的……手上!”
“只有这样,皇帝才会彻底明白,谁才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人,谁的家族,才是他皇位最坚实的后盾。”
“也只有这样,他才会彻底死了对苏明棠那贱人的心,乖乖地让芷安为他开枝散叶。”寿康宫内,檀香依旧,却似乎也染上了一丝血腥的寒意。
太后黎守拙的脸上,终于露出了一抹深沉而狰狞的笑意。她已经布好了局,只等着看,萧承烨如何一步步踏入她精心设计的陷阱。
而苏明棠,不过是这个陷阱中,一枚注定要被碾碎的棋子。
至于那所谓的“坐胎药”……哼,一个连自己性命都捏在别人手中的女人,还妄想诞下龙裔?
简直是痴人说梦!太后眸光微转,心中已有了新的计较。
或许,那“坐胎药”,也能成为催动皇帝亲手解决苏明棠的……另一味猛料?
她甚至更期待,若萧承烨亲手格杀的是一个怀着他骨肉的苏明棠,那场面,想必会更加精彩。
只是,她把玩着瓷瓶,心中却隐隐掠过一丝不安。
萧承烨对苏明棠的执念,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深。
这“坐胎药”的出现,就是一个不祥的征兆。
万一……太后眼神一凝,还有一枚更隐秘的棋子,或许,也该动一动了。
这深宫,从来都是一步踏错,万劫不复。
苏明棠,你可千万,别让本宫失望啊。
临近夏末,秋蝉的嘶鸣尚未绝迹,京城的雨水却已连绵不绝,一场紧跟着一场,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凉意。
这雨,一下便是数日,仿佛要将整个盛京城都浸泡在潮湿的愁绪之中。
东宫那破败的庭院里,几株憔悴的芭蕉叶被雨水打得低垂,更添了几分萧瑟。
苏明棠的这场风寒,来得凶险,缠绵了半月有余,几乎将她本就孱弱的身体彻底掏空。
然而,或许是这连绵的病痛,竟意外地缓和了她与萧承烨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氛围。
萧承烨竟一反常态,白日里处理完政务,夜里便宿在东宫偏殿,亲自照萧承烨竟一反常态,白日里处理完政务,夜里便宿在东宫偏殿,亲自照看。
虽则依旧是冷着一张脸,言语间也少有温情,但那汤药饮食,无一不是他亲自过问,甚至偶尔还会亲手喂她几口。
这份难得的“体贴”,苏明棠不禁怀疑他这是……愧疚?
还是那所谓的“坐胎药”真起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效用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