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

“姑娘,你的手受伤了。”老妇人低呼一声,“老赵,你那点药过来。”

余诺依坐起来,一眼看到男人的为难,但他盯着她看了几秒,还是转身出去了,再进来的时候,手里拿着一个破碗,还有一节木头,碗里有新鲜的草药。

“不用了,我这里有药。”看他们这个形象,还有居住环境,余诺依大概率可以猜到自己进入哪个年代了,这里,是牛棚,而住在牛棚里的,还把自己养成这样的人,必然只有那些被下放的知识分子了。

“你有药?”听到余诺依说话,男人一怔,看着她的视线里出现了审视。

这口音,是京都那边的。

余诺依点点头,然后从怀里(空间)掏出一只外伤的药膏,和一小瓶碘伏,一包棉签,然后在二老的注视下,给自己消毒,上药。

棚子里一阵斯哈斯哈的声音响起。

老夫妻俩看着面前的女孩,面露疑惑。

今晚上,两人都饿得睡不着,就干脆坐起来,谁知道,一起身就看见旁边的地面上躺着个人影。

这个人怎么进来的,什么时候进来的,又为什么会晕倒在他们牛棚里,他们一无所知,只是善良的本性让他们不出声,等着她自己醒来说明一切。

“你是刚下放来的?”看到小姑娘十根手指没一个完整的,妇人大概猜到她怎么来的了,必然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,自己逃出来的,慌不择路,进了他们这里。

余诺依还在想该怎么跟他们说,没想到,对方自己给了她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。

收拾好手指,余诺依才跟二位道,“我是黑户,别处逃出来的,这边哪里有老旧的房子可以让我容身吗?”

打死她,都不会住在这边牛棚,一个是危险,二是太臭了,跟牛生活在一个空间里,还是夏天,蚊子满天飞,让她在这里住,半天就得癫。

老爷子皱着眉,似乎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假。

“那就不怕我们举报你?”黑户,一听就是托词,哪有黑户长得这么珠圆玉润的?“说谎都不打一下草稿。”

余诺依:这是个幽默的老爷子。

“我就想找个地儿住下,要是老爷子能够说个地儿,我愿意用压缩饼干跟你们换消息。”

“你是特务?!!!”老爷子猛地将余诺依抓住,就要反剪她的双臂。

余诺依:!!!

学过的反抗动作,已经成了本能,余诺依借力转身就是一脚,然后对面的人就被她踹翻了。

“老姜!!”妇人一声惊呼,赶紧过去扶住老伴儿,“老姜,你怎么样了?”一边说,一边查看丈夫的情况。

老姜抽回手,有些踉跄的借着妻子的力道站起,“我没事。你到底是谁?”

妇人看到丈夫没事,视线落在地上的稻草堆上,松了一口气,幸好的。

她转头,看向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的余诺依,“姑娘,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,我们两个老人,也不能拿你怎么样,放心吧,我们不会举报你,还请你离开。”

余诺依:……

愧疚的情绪从心底窜起,余诺依摸了摸鼻头,“抱歉,我刚才不是故意的,本能反应,你不该抓我的,我不是特务。我就是……嗯,不知道怎么来的这里,总归,我的手你们也看到了,到底伤口是怎么来的,我根本就没有记忆,我醒过来就在这了。但是有一点,我可以肯定,我不是特务。”

“这个药是外伤的,效果挺好,这个是碘伏,还有棉签,都留给你们,就当我赔礼道歉的。我先走了。”说完,余诺依尴尬的看了眼受伤的指头,趁着月色离开了牛棚。

她来到这里,大概率,就是为了这两位了,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,竟然需要她来救。

余诺依站在月色下,大概分辨了一下方向,看着不远处的林子,准备去那边看看,不行就去山里躲躲,然后盯着点这边,别让两人死了。

刚走了不到十多米的距离,就听到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,余诺依吓得一激灵,下意识就要逃跑。

“姑娘,姑娘,是我!等下。”是老妇人。

“您有什么事吗?”余诺依知道是谁后,松了一口气,停下来等着她靠近。

“我来是要告诉你,沿着这条小路,往里走,靠近山脚下,有一片一人多高的茅草丛,里面有一处破败的房子,其中西边那一间屋子不漏水,你可以在那里养伤,里面还有我留下的一些厨房用具,你去山里找点吃的,也能活。这些,就全当我谢谢你的药膏了,那个对我们挺有用的。”妇人低声叮嘱。

余诺依:怎么有这么好的人?明明怀疑她来路不正,不是嘛?

“阿姨,可以告诉我你姓什么吗?”

妇人闻言,面色一僵,“阮,我走了,你珍重。”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
月色下,女人弓着身子,深一脚浅一脚,似乎随时都会摔倒,那单薄的灰色麻布长袖衣,遮不住她消瘦的骨骼,看上去,就跟骷髅架子挂着衣服似的。

这一刻,余诺依对书上提过的那些黑暗场景有了深刻的认知。

遭受了无数苦难的知识分子,全国各地都有无数,但,这是时代带来的悲剧,大家都无能为力,只能随波逐流。

余诺依叹了一口气,转身去寻找那间破屋子,还真找到了,距离这边牛棚不到五百米,但是真的很偏僻,周边杂草丛生,从那一人多高的茅草丛可以判断出来,这边估计除了他们夫妻俩,没有人来过,而他们夫妻俩都很细心,根本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。

这是座破旧的院子,前院的土地上都是杂草,里面的屋子,顶上破烂的房梁都露出来了,还真只有西屋是好的,顶上的草皮,还算完整。

这是南方还是北方?

仅仅从老房子上,她分辨不出地域差别。

在西屋看了一圈,找到几块烂木板板,余诺依随便收拾了一下,就铺在地上了,然后掏出被子垫上,又掏出薄薄的垫子,就有了干净的床。

在坍塌的地底下待了几天,她怕黑的毛病是一点都没有了。

躺在床上,放松身体,竟然很快就睡去了。

牛棚里。

妇人回到牛棚,就看到丈夫正在门口徘徊,看上去很焦虑的样子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你进来看。”老头子招手,视线警惕的扫过四周。

当阮宛看到草垛后面那一兜雪白的精米之时,眼睛都直了,伸手拎起,差不多五斤的重量。

“这,谁拿来的?”阮婉低声道。

“你说呢?”除了那个丫头,还有谁会来他们这个脏臭的牛棚。

看丈夫这样,她就知道,是刚才离开的姑娘,疑惑窜上心头,“明天,给她送回去吧。”

老姜没说话,转身就回了床上,那意思不言而喻,默认妻子的决定。

阮婉将大米藏进洞里,盖上板子,铺好黄土,再整理好稻草,这才躺回床上。

“老姜,你说这姑娘,是哪里来的?”

“不知道。”那双清正的眼睛,不是假的。

希望她不会被发现吧。

余诺依是被铜锣声乓醒的。

有很多人在喊着什么,一声又一声,群情激奋,还有人在敲锣,砰砰砰,从村头到村尾,不想听到都不行。

这是在干啥?

余诺依从后面的墙头爬山屋顶,掏出望远镜。

一眼看到那些身上穿着红马甲的男人,他们手里拿着长长的棍子,有的还有枪,两个男人压着一男一女,身上瘦成了皮包骨,脖子上挂着木牌,上面写了些乱七八糟认不出来的毛笔字,然后一群村民跟在后面,将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砸在他们头上身上,周围的孩子用石头扔在他们身上,有砸到头上的,孩子们还会发出兴奋的吆喝声,似乎自己打了个胜仗,开心坏了。

有人会小跑着绕过去,然后冲着两人吐口水,他们低着头,头发上,衣服上,脸上,都是痰,让人恶心的满脸嫌恶。

虽然那两人始终没有抬起头来,但余诺依还是认出来了,是昨晚上的那对夫妻。

这一刻,余诺依对时代洪流中的黑暗,有了最深刻的感受,心里沉沉的,难受的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拳。

虽然他们才见一面,但她知道,这对夫妻是好人,难怪书里说,下放的知识分子,有很多都死于自杀!

这样的侮辱,要换成现代的姑娘们,估计能自杀一半以上,这是从外到内的极致羞辱!!

余诺依目送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往村中间而去,却不敢动。

锣鼓宣天的动静,以及一声声听不太清楚的口号远远传进耳朵,就像是一根根针,密密麻麻扎在心头。

余诺依蹙着眉,窝在简易床上,不愿去想,那边的批判都是怎么做的。

这个白日,说不出的煎熬。

好不容易夜幕降临,余诺依有些坐不住了,找出碘伏,还有云南白药,纱布,棉签,又找了敷贴,装进黑色的塑料袋里。

想了想,又架起大锅,烧了一锅蛋汤,用阮婉留下的陶罐煮了黏稠的白粥。

长久不食荤腥的,吃肉会拉肚子,所以,从鸡蛋开始吧。

两个1.5升的陶罐,一个是粥,一个是鸡蛋汤,用塑料袋盖起来保温,又从空间里掏出背包,放进去,然后向前背着,防止横倒下去。

借着月色走在村道上,余诺依一路上神经紧绷,直到靠近牛棚一些,依稀可以听到里面压抑的哭泣声。

余诺依心底一沉,加快脚步,掀开了那道脏黑的牛津布。

“谁?!!”阮婉似乎被吓到了,发出仓皇的惊呼声。

“阮姨,是我。”说着,余诺依掏出了微光手电,可以让棚里的人认清自己。

“是你!!”阮婉红肿着眼睛,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女孩,眼底的红血丝那般深,额头上,鼻梁骨上,嘴角,都有青紫,而她身后,躺在床上的老姜,悄无声息,哪怕她让牛棚里亮堂起来,对方也没有动静。

阮婉看到余诺依怀里的背包,不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,“姑娘,你过来,是要做什么?”她找他们,是为了什么?明明都不认识。

“您别想太多,我对你们没有任何企图,我的身份,暂时不能说,但,阮姨,您记住,我是来救你们的,就够了。您让开一下,我看看姜叔的情况。”

说着,余诺依往前一步,在阮婉试图挡住她的时候,她把怀里的背包塞进了阮婉怀里,“阮姨,这是鸡蛋汤和白粥,你给姜叔喂了,我先看看他的情况,我这边有药。”

怀里的重量和热度让阮婉愣在了原地,也就是这一下,余诺依绕了过去,看到了床上的老姜。

他的头用布缠了起来,布下压着草药灰,但仍有血渍流下来,他面色呈现青灰,呼吸微弱,似乎随时都会死去。

这一瞬间,余诺依心里升腾起滔天的怒火!

多大的仇恨让他们做出这种缺德事?!!

余诺依深吸一口气,稳住心态,检查他的瞳孔,又摸了摸脉象,记了心跳次数。

虽然她不是医生,但这些基本的检查还是会的,以前药店里的坐诊中医是大医院退下来的老中医,她经常会腆着脸上前讨教一些基础性知识,不够丰富,但基础检查够用。

“你也是中医?”阮婉看到余诺依的动作,惊道。

“姜叔是中医吧?”不然,阮婉不会这么问了,至于阮婉,如果她是中医,就不会觉得自己是中医了,因为她这些动作都很生疏,连皮毛都不算。

“是,老姜家里已经传了四代了。”阮婉哽咽道。要不是这样,老姜又怎么会受这么大罪,现在都快熬不过去了。

“要是老姜不在了,我也活不了了。”说着,阮婉悲从中来,那一声声低泣,让人心里沉甸甸的。

“您放心,不会的,有我在,我不会让你们出事。”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,总归,余诺依说出了这样的承诺,也成功让阮婉停止了哭泣,她呆呆的望着眼前忙着给老姜换药的姑娘,她动作娴熟的就像是做了千百遍,那稳重,自信的动作和表情,都像是定海神针,把她仿徨的心定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