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虚实之间
灰色轿车在清晨的薄雾中穿行，林小寒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着不安的节奏。后视镜里，吴语子正用外套裹住甄无虞颤抖的肩膀。她的眼睛半闭着，瞳孔时而收缩时而扩散，仿佛在看着某个遥远的世界。
“她怎么样？“林小寒压低声音问。
吴语子摇摇头，用袖子擦去甄无虞额头上的冷汗。她的皮肤冰凉得不正常，呼吸浅而急促。“时好时坏。刚才有几分钟好像认出我了，现在又...“
甄无虞突然抓住他的手腕，力道大得惊人。“坐标(227，419)，那里有补给箱...“她的声音带着电子音效般的失真，“暗夜君王的巡逻队三分钟后到达，我们必须隐蔽。“
吴语子胸口一阵刺痛。她在混淆现实和游戏。他轻轻握住她的手：“无虞，我们现在不在《末世之地》里。你安全了，我带你离开新纪元了。“
甄无虞的眼神涣散了片刻，随后突然聚焦：“语子？“她的声音恢复了正常，但充满困惑，“我的头...像被撕成两半...“
“你的部分意识还困在他们的系统里。“林小寒插话，车子拐进一条偏僻的小路，“我们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，想办法完全下载你的数字意识。“
甄无虞艰难地点头，然后像是想起什么重要事情，挣扎着坐起来：“硬盘...拿到了吗？“
吴语子拍拍口袋：“在这里。里面有什么？“
“证据...所有非法实验的记录...“甄无虞的语速突然变快，“还有小雨的数据...赵天明的女儿...她不是死于车祸...“
她的声音戛然而止，身体剧烈抽搐起来。吴语子连忙抱住她，感觉到她的肌肉像钢丝一样绷紧。“呼吸，无虞，深呼吸！“
抽搐持续了十几秒才停止。甄无虞瘫软在他怀里，眼神再次变得陌生：“系统警告：非法接入检测到。启动清除程序...“
“该死！“林小寒猛打方向盘，车子冲进一处废弃工厂的后门，“她的数字部分正在尝试自我防御。我们必须尽快稳定她的状态。“
工厂内部昏暗潮湿，堆满了生锈的机械零件。林小寒领着他们穿过迷宫般的走廊，来到一个隐蔽的地下室。里面摆着几台老式电脑和简易床铺。
“应急安全屋。“他简短地解释，“莫雨姐准备的，连大部分联盟成员都不知道。“
吴语子将甄无虞安置在床上，她的状态时好时坏。有时能认出他，有时又把他当成游戏中的NPC。最糟糕的一次，她突然尖叫着推开他，喊着“暗夜君王来了“，差点伤到自己。
“我们需要接入《末世之地》。“林小寒检查着电脑设备，“如果她的部分意识被困在数字空间，游戏可能是沟通的桥梁。“
吴语子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，手指颤抖地输入密码。屏幕亮起的瞬间，一条新闻推送自动弹出：
【突发：知名主播“苏醒的幸存者“涉嫌商业间谍活动，新纪元公司悬赏征集线索】
配图是他公寓楼下的监控截图，面部清晰可辨。
“他们先发制人了。“林小寒咂舌，“现在全城摄像头都在找你。“
吴语子关闭推送，直接登录《末世之地》。游戏启动画面异常缓慢，仿佛某种无形的阻力在阻止他进入。终于载入后，他发现好友列表里的“虞美人“显示“在线“，但点击私聊却提示“该玩家处于不可通讯区域“。
“这不可能...她的身体明明在这里...“
“意识可以同时存在于多个地方。“林小寒连接上甄无虞从实验室带出的硬盘，“尤其是在被强行上传的过程中。“
硬盘解密花了将近一小时。期间甄无虞又经历了三次意识切换，最长的一次清醒期只有五分钟。在那宝贵的五分钟里，她断断续续告诉了他们赵天明的秘密：
小雨是他十六岁的女儿，三年前在一场车祸中脑死亡。不愿接受现实的赵天明利用职务之便，将她的大脑连接上新纪元的实验系统，试图将她的意识上传到数字世界。实验部分成功了，但小雨的意识被困在《末世之地》的某个角落，无法完全数字化也无法返回身体。
“他疯了...“甄无虞虚弱地说，“想用我们的意识...构建小雨的新家...“
话音未落，她的瞳孔再次扩散，身体僵硬地坐起：“警告：系统完整性受损。启动紧急协议E-739。“
吴语子抱住她，感受到她身体不自然的颤抖。他想起他们一起玩《末世之地》的无数个夜晚，想起甄无虞总是选择治疗师角色，而他永远是冲在前面的战士。
“记得我们第一次组队吗？“他轻声在她耳边说，“你选了个治疗师，我却傻乎乎地冲进怪物堆里，差点团灭。“
甄无虞的颤抖略微减轻。
“你当时骂我是个''没脑子的莽夫''，但还是把我救活了。“吴语子继续道，手指轻轻梳理她的长发，“后来我们刷''血色教堂''副本，你发现了那个隐藏BOSS的触发机制...“
甄无虞的呼吸渐渐平稳。吴语子感到一丝希望，继续讲述他们的游戏回忆。二十分钟后，她的眼皮颤动了几下，缓缓睁开。
“语子...“这次她的声音清晰多了，“我在两个地方同时存在...感觉太奇怪了...“
林小寒突然从电脑前抬起头：“硬盘解密完成了！“他快速浏览着文件内容，脸色越来越凝重，“我的天...他们计划在2025年5月20日进行大规模意识上传。利用《末世之地》五周年庆典，强制上传至少五千名活跃玩家的意识副本！“
“为什么是那天？“吴语子问。
“那天有特殊的太阳耀斑活动。“林小寒调出一份天文报告，“强烈的电磁干扰可以掩盖他们实验产生的异常脑波读数。“
甄无虞挣扎着坐起来：“小雨...她的意识碎片散落在游戏中...赵天明需要更多完整意识来拼凑她...“
吴语子突然明白了：“所以他选中了我们这些长时间在线的玩家。《末世之地》只是个幌子，真正目的是筛选合适的''意识源''！“
“我们必须阻止他。“甄无虞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，尽管脸色仍然苍白，“那些被上传的玩家...会变成植物人...就像你当初...“
林小寒的电脑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。他咒骂一声，迅速拔掉硬盘：“有人在追踪我们！信号从十分钟前就开始了。“
“内奸？“吴语子警觉地看向门口。
“不，是硬盘里的追踪程序。我太大意了。“林小寒快速关闭设备，“这里不安全了，我们得立刻转移。“
甄无虞突然抓住吴语子的手臂，力道大得惊人：“游戏...我必须回到游戏里...小雨知道所有计划...“
“什么？“
“她的意识碎片...保存着赵天明的全部蓝图...“甄无虞的语速飞快，像是害怕再次失去清醒，“我可以找到她...在游戏里...“
吴语子与林小寒交换了一个眼神。这太冒险了——让甄无虞本就分裂的意识再次进入那个危险的数字世界。
“有别的办法吗？“吴语子问。
林小寒摇摇头：“如果小雨的意识真的在游戏里，而且掌握着关键信息...“
外面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。三人同时僵住了。林小寒悄悄移到窗边，掀起一角窗帘：“该死，是安保公司的车！“
“后门。“他迅速指示吴语子，“穿过废料场，有一辆摩托车藏在蓝色集装箱后面。带甄姐走，我引开他们。“
“不行！我不能——“
“没时间争论了！“林小寒塞给他一个U盘，“这里有硬盘的全部内容备份。找到小雨的意识数据，那是阻止赵天明的关键！“
沉重的脚步声已经接近门口。林小寒推着他们向后门移动，自己则拿起一根铁棍守在门边。
甄无虞的状态突然恶化，眼神再次变得空洞：“警报！入侵者接近基地！全体成员进入战斗位置！“
吴语子咬牙抱起她，向后门冲去。就在他们溜出去的瞬间，前门被暴力踹开，男人的怒吼和打斗声传来。
废料场堆满了生锈的金属零件，在雨中滑不留足。吴语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，甄无虞在他怀里时而挣扎时而瘫软。远处传来警笛声，越来越近。
蓝色集装箱如林小寒所说停在场地的角落，旁边确实藏着一辆旧摩托车。吴语子将甄无虞安置在后座，自己跨上驾驶位。钥匙就插在点火开关上——感谢林小寒的事无巨细。
引擎轰鸣着启动时，废料场另一端传来一声枪响。吴语子不敢多想，加速冲出货场，驶入迷宫般的小巷。
雨水打在脸上，冰冷刺骨。甄无虞紧紧搂着他的腰，头靠在他背上。有那么一瞬间，她的声音穿透风雨传来：“去...老地方...“
然后她的身体再次绷紧，游戏术语混杂着系统警告从她口中迸出。吴语子咬紧牙关，在城市的边缘飞驰。他不知道该去哪里，但“老地方“三个字给了他一丝方向。
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水族馆，现在肯定不安全；两人常去的网吧，太显眼；然后是...
《末世之地》里，他们有自己的秘密基地——地图东南角的一处废弃天文台，几乎没有任何游戏资源，所以很少有玩家前往。但在现实世界中，对应的位置是...
吴语子调转车头，向城郊的山丘驶去。那里确实有一座废弃的天文台，他们曾开玩笑说要在游戏内外同时“占领“那个地点。
雨越下越大，摩托车在湿滑的路面上几次打滑。甄无虞的状态越来越不稳定，她的意识在两个世界间剧烈摇摆，有时甚至同时说出现实和游戏中的话语。
“语子...我害怕...“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，嘴唇贴近他的耳朵，“我感觉自己在消散...一部分在这里...一部分在黑暗中...“
吴语子单手驾车，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：“坚持住，无虞。我们快到了。“
“如果我...不是完整的我...“她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，“记住...20250520不只是密码...是...“
话未说完，她的身体再次僵硬，口中吐出机械化的警告语音。吴语子红着眼睛加速，摩托车冲上山路，废弃天文台的圆顶终于在雨幕中显现。
就在他们接近目的地时，后视镜里亮起刺眼的车灯——三辆黑色SUV正快速逼近。最前面那辆的车窗降下，一个男人探出半身，手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光。
“抓紧！“吴语子大喊一声，猛地拧动油门。摩托车在悬崖边的弯道几乎腾空而起，堪堪避开追击者。
天文台近在咫尺，但追兵也越来越近。吴语子知道，他们不可能在开阔地带甩掉这些职业安保。他需要一个奇迹，或者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。
而此刻，甄无虞的意识正被困在数字与现实之间，2025年5月20日的阴影越来越近，赵天明的疯狂计划即将实施。
摩托车冲进天文台的停车场时，吴语子已经做出了决定。要救甄无虞，要阻止赵天明，他们必须冒最大的风险——主动进入《末世之地》，在数字世界中寻找小雨的意识碎片，同时保住甄无虞在现实世界中岌岌可危的存在。
黑色SUV紧随其后刹停，车门纷纷打开。吴语子抱起半昏迷的甄无虞，冲向天文台紧闭的大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