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 吕家大郎坟满霜

“你……你竟知道自己已故?”

陈舟过眼睛睁大眼睛,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这不符合常理的一幕。

“当然知晓,我是死了,又不是傻了。”

吕良似乎是放下了某种重担,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。

“这就是另一件事了,你若不着急动手,我可以与你聊聊。”

陈舟过沉默着,搬了把椅子同样坐下。

“你这是打算听我说的意思?”

“因为我也没别的事可做。”陈舟过摊手,无奈道:“我不喜欢打打杀杀,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和你动手的打算,只是想和你聊聊天。”

吕良一副恍然的表情,“难怪你总是说些奇怪的话。”

他摇了摇头,似不在意,“罢了罢了,既然是小柒请来的,我怎么也得好好招待一下,你好像有事要问我,尽管问吧。”

陈舟过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像太过明显,但既然被看出来了,他也就不打算遮掩:

“据我所知,死者生前若未曾修行,死后当孱弱无比,若无执念加身,根本不可能保证魂魄不散,就算真有人经年所累执念依旧执着,导致魂魄不散,那也应当有所残缺,起码不够完整。

我听令弟所言,你已经死了三四年了,为何意识这般清醒,记忆如此完整,就连魂魄也几乎毫无损伤,这不合常理。”

面对陈舟过的问题,吕良听得很仔细,他一边听着还一边缓缓点头,最后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,在那里饮茶沉思。

半晌才放下辈子,郑重其事的说道:“我也不知。”

“???”

不知道你搁这儿装啥深沉呢?

似是看到了陈舟过的懊恼,吕良嘴角一扯,淡淡道:“只许你方才言语侮我,不许我说一声不知?”

被故意捉弄了一道的陈舟过有点小气,追问道:“那你到底知不知道?”

“正经来说也是不知。”

“……那你解释个啥?”

“我乐意,不可以吗?”

没完了是吧,怪不得这么短命就断气了,原来是小气鬼!

陈舟过心里吐槽了一顿。

表面上还是得选择性无视某些事情,而对面的小气鬼似乎是大仇得报,笑容越发灿烂。

“你没死过所以不清楚,死亡并非是一个瞬间,而是一个过程。”

“……谢谢你告诉我,我确实没死过。”

陈舟过还是没忍住嘴贱吐槽了一句。

吕良暼了他一眼,自顾自道:“如果将人的生命划分阴阳,生者为阳,死者为阴,那么阴阳交替的过程便可称之为死亡的过程。

举个例子,舍弟今年二十三岁,我们通常认为他活了二十三年,离死亡的大限估计还有个几十年。

但其实也可以理解为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开始死亡,直到几十年后才彻底完成这个过程。

阴阳的交替更迭是有变化的,是阳弱一分,阴多一分,它是动态的,是一直变化的。

只有当作为生的阳全部变成了死的阴,人才算是动弹不得,倒地没了呼吸。

我们往往把断气的那一刻叫做死亡,其实将整个人生称之为死亡的进程也不为过。

而死后亦然。

死者虽死,意识的凋零溃败,生前的一切消散也是有过程的。……

死者虽死,意识的凋零溃败,生前的一切消散也是有过程的。

这个日期一般为七天,也就是死者的头七。

不是常说死者头七会回来看看亲人吗?

在这里算不算意识彻底溃败后来到人间的新生?

说是死亡,却又融入满是新生的人群。

生的时候可以说是逐渐死亡,而死亡的时候又开说是逐渐新生……

怎么样,是不是怪有意思?”

这是一套没听过的阴阳理论,陈舟过皱着眉头,认真思索。

他手中泛起阴阳两气,准确来说是一团阳气转变阴气的过程,随后阴气又逐渐变阳气。

阳盛阴衰,阴盛阳衰,盛者必衰,衰者必盛。

阴阳更迭,追逐流转,最终化为两尾阴阳鱼。

陈舟过眼中泛起一道精光,手中流转的阴阳气顿时消散。

这非是他的手段,而是离借用他的灵力施展的演化,让他更好的理解方才的理论。

只不过在外人看来,他似乎是顿悟了一样。

忽然间他抬起头,询问道:“所以你是死后复阳,盛阴转阳?”

面对陈舟过的询问,吕良只是摇头:“我说过了,我也不知我是何种情况。”

“那你方才那一套……”

“有感而发罢了,你若死过一次也应该会想明白。”吕良摇了摇头,面容满是无奈的感慨。

“你知不知道被剥夺了五感,意识却依旧存在的世界是多么折磨。

你会对时间的流逝感到迷茫,每一刹那都在你的思绪中不断加快。

那是我死后感受到的世界,那里让我感到清爽,可我又不知身处何处。

我就像是睡了一觉,然后感受到了父母的存在,但我说过那是一个没有五感的世界,所以我听不到动静,看不见模样……

我只是觉得,觉得父母与我擦肩而过,然后心里就忍不住思绪纷飞,觉得我不是一个良人,更算不得孝子。

生前有那么多机会为父母做些什么却没来得及,待到我死时就都成了空谈,生前说要读书,可又没真的取得什么成绩。

可能是我执念太深,自责太重,觉得该做些什么……

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,我就出现在了这里,又回到了这个地方。”

吕良抚摸着案牍,眼里流露出异样的情绪,“但我其实知道,这里已经不一样了。

家具换过,书籍换过,但是摆设的样子都没变……

小柒有与你说过我当时是为了救落水女子力竭溺死的吗?

看来是没有……

我是有些不甘心的,想做个好人,想做个善人,想做个良人,然后呢?

似乎是救上来了一个女子,我却因此而故,让父母在人家受尽了丧子之痛,之后他们也去世了对吧?

我不知道如果当时我活下去,他们会不会更有盼头,能再多活几年?

你说这到底值不值呢?”

吕良的话匣子被打开,一时之间说个没完。

“你是郎中医生,你应当学富五车,不懂我家的艰苦。

我娘亲年轻时为了补贴家用,替人家缝补衣裳,夜里不舍得点灯,借着月光缝衣,结果钱没挣到几个,反倒把眼睛熬瞎了。……

我娘亲年轻时为了补贴家用,替人家缝补衣裳,夜里不舍得点灯,借着月光缝衣,结果钱没挣到几个,反倒把眼睛熬瞎了。

父亲为了让我读书识字,就豁出去一样去替人家做长工,有一年冬天回来胳膊都断了一条。

我是求着他们不要这般,可他们却说只能如此,难道要看着我和小柒饿死或者一辈子受困给人家做工吧?

不成读书人,一辈子,下辈子,三辈子都是这般不讨人喜欢的命。

父亲做工的那家人还算不错,赔了二两银,还找后厨的大夫做了卤味的方子,我们家就是这么发家的。

靠着爹娘的半条命发的家。”

吕良扶着额头,语气低迷,“小柒不懂事,性子又贪玩,父母觉得他小时候吃苦太多,心中有愧也就少有约束。

所以他经常被我管束,所以怕我更多一点。

我这次回来是想着要做点什么,一定要做点什么,不知道是为了父母的遗愿好,还是为了小柒这个活着的亲人好。

我分不清那边重要,我既想要博取一个功名再赴亡九泉之下告诉他们,自己的孩子是有出息的。

可我也想和小柒谈谈话,交交心,我总觉得他长不大,贪图享乐,不够踏实,不够安分,忙忙碌碌又迷迷糊糊。

小郎中,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?”

吕良忽然抬头,看着一直沉默的陈舟过。

陈舟过没有多犹豫,“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?”

“哈哈哈哈,是吗,这你都看出来了?”

“你不是一直在劝自己吗?劝自己这次又要对不起父母,要选择去当一个好哥哥不是吗?”

吕良表情有些暗淡,费力的扯出一抹笑,“他们会不会怪我不够努力上进?”

“不会。”

“他们半辈子的努力都希望我能博一个功名,既为家里争气,又希望我们改变命运。”

“可晚年的时候他们只希望你们哥俩好好活着。”

“……或许吧,我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,但我现在认为小柒更重要。

他不用替我去读书博名,也不用按照我说的样子活着,他好好的其实就挺好,但我希望他能和我好好说一句话……”吕良面色惆怅。

“已经很多年了,因为我管教小柒的缘故,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与我好好说过话了……”

“你们兄弟好好的,才到他们最大的愿望。”

吕良没有说话,他看着没有推开的窗户,冥冥之中好似能投过它看见天上的月光。

他说了很多,很多想要和吕柒说的话。

陈舟过静静倾听着,他没有说话,因为不需要他说话。

一直能听到房子里谈话的修士们已然施展手段,让吕良的话传到吕柒的耳中。

屋外似乎有些嘈杂,他听到了惊讶,听到了哽咽,然后是一阵不间断的呜咽……

不知到了何时,吕良柔和平缓的声音渐渐停下,他似是沉默着,然后轻笑道:

“小郎中,帮我打开窗户好不好,我想看看月亮。”

陈舟过没有迟疑,他走上前打开窗户,月华霎时间洒满小楼。

深夜里的风扑进怀中,没有什么芬芳的气息,入眼是整个夜空的辽阔。

回头望去,屋子里已经空荡如初。